四個人靜靜站著，各自思索著困擾自己的事情。

布魯斯本來是隊伍中最輕松的那個，不是說他置身事外，而是就他所見的每一件事都在向更好的方向發展，無需他再擔心什麽。

而且他和所有人的關系也最尷尬。

這很奇怪，在場的所有人都處於美帝的上層，那是個很小很小的圈子，人們就算未曾謀面也不可能素不相識，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舞會、派對和表演能成為他們拓展人脈的場合，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合作機會能讓他們和對方握手交談，更別說布魯斯是社交場上的寵兒。

同樣是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同樣是時不時傳出誇張的浪蕩行為，布魯斯的外在形象和托尼可截然不同。

要做個比方的話，布魯斯．韋恩就是現實版的詹姆斯．邦德，縱然誇張、放肆也風度翩翩，發脾氣也顯得矜持和文雅，某些時候，他身上透出一種英國式的貴族腔調，如非必要，他不會讓任何人下不來臺。

托尼．斯塔克則是個英俊得過火、有錢得過分的小混蛋。

最擅長把所有人氣得七竅生煙，說話行事都是標準的美國風範，渾身街頭混混的匪氣，臭不要臉、自我主義，甚至還有些惡心和粗俗。

如果他足夠喜歡你，你會發現他其實很可愛；如果他不喜歡你？老天，你會恨不得把他一槍爆頭。

即使有卡爾作為溝通者，即使整個世界的人都在他們次數不多但氣氛和諧的共同行動中認定他們四個是絕佳的好朋友，布魯斯和托尼就是合不來。

他們打心底排斥對方，只是因為彼此都是卡爾的朋友所以表現得不那麽明顯。

相對於他們平時的表現，這種平平靜靜地站在一起互懟的場景已經敵意很不明顯了。

卡爾一定知道他們之間那些道不清緣由的不和諧，布魯斯和托尼都明白，卡爾只是看起來迷迷糊糊的，看起來什麽都不管，其實他心裏清醒得很。

布魯斯甚至敢打賭，卡爾知道這四個人中只有他一個人和所有人關系都很好。

萊克斯、托尼和布魯斯的關系則很覆雜，他們之間確實有某種不太常規的友誼存在，但在友誼之外從來都少不了爭鋒相對。

或許卡爾是這四個人中最清醒的一個——布魯斯在這一刻終於隱約有了這樣的明悟。

他站在一邊，旁觀著萊克斯對著托尼冷嘲熱諷，而托尼則毫不退讓地正面應對，冷笑著一下又一下地往萊克斯的心口上紮：

“他們還說我不知廉恥，那些信口開河的人應該來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子，在你面前我可自愧不如，盧瑟。”

連著卡爾一起罵上了，布魯斯想，不過卡爾不會介意托尼這麽說。

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從還是青少年的時候就和對方有交情的那種朋友。如果卡爾決心保持和托尼的友誼，還努力將他介紹給自己其他朋友，那就意味著他已經非常清楚和斯塔克交往會有什麽後果。

斯塔克。家傳的天才和自私，家傳的傲慢和冷酷，同樣是家傳的用刺痛別人來表達自己的感受。

布魯斯一向覺得能和斯塔克成為朋友的人值得敬佩，卡爾竟然能和每一個斯塔克都相處良好，這真是個了不起的成就，似乎也能表露出他性格中的某種特質。

和他那嬌生慣養、甜蜜如少年的外表所截然不同的平靜與寬容。

他會對托尼的話有什麽反應？布魯斯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卡爾看了看托尼，轉而偏過頭凝視萊克斯，沒有對托尼的發言發表任何意見。

“作為和卡爾關系更親密的那個人，我原諒你的嫉妒。”萊克斯說。

“什麽？操，你說什……”托尼的眼睛都要被他瞪出眼眶了。

萊克斯已經把視線轉向作壁上觀的布魯斯，他在臉上堆出一個標準化的假笑，說：“我聽到你們在討論鋼鐵俠，為什麽不讓我也加入進來呢？作為一個科學家，我對他很感興趣。”

“我們剛才是在說鋼鐵俠，”托尼見勢不妙立刻說，“不過你們在邊上辦事的時候我們已經討論了太久了。我說，現在我們中有兩個大都會人，為什麽不討論一下超人？”

“因為我討厭超人。”萊克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布魯斯很註意地觀察起卡爾的表情，然而他只看到一片澄澈的笑意。

即使萊克斯好像覺得不夠似的，繼續說：

“所以那些吹噓、追捧和狂熱崇拜的東西就免了，在大都會市的時候我每天都能聽到那些，人們喋喋不休，滔滔不絕，就算從未見過超人也能編造出荒唐的身為‘目擊者’的謊言。”

“熱愛超人仿佛成了一種狂熱的時尚潮流，好像超人的粉絲已經成為一種社會象征，好像人們可以憑借對他的迷戀而彰顯出自我的形象——而我認為這些都是可笑的。”

“紐約是個安靜的庇護所，非常感謝，我暫時還不希望失去這份安寧。”

卡爾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弧度並不明顯，可他顯然喜愛此刻正慷慨陳詞的萊克斯。

是我的錯覺嗎？布魯斯思忖著，卡爾無心的話開啟了他記憶的閘門，那一瞬間裏，卡爾口裏所說的話和那個跌跌撞撞地舉著小手朝他跑來的小男孩說過的話是如此相似，不僅僅是語氣，還包括他們的言辭邏輯和那之後所透露出的東西。

受到寵愛的，清楚自己就算出格也會被原諒的，理直氣壯地要求對方為自己付出的。

與此同時又很懂得分寸，會哭鬧著要吃肉，要抱抱和小貓，但受了傷反而很安靜，真的傷心起來會努力忍住不哭出聲。

——既放肆，又忍耐。

你有時候覺得他就是個傻乎乎的小孩子，有時候又會覺得他其實什麽都能理解。

布魯斯的心中湧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他從不忽視自己某些時候的靈光一現，人的直覺是一種神奇的先兆，某些時候，直覺比證據更能指引人們找到真相。

他的心為那個他不敢相信，也不敢忽視的真相砰砰狂跳起來。

他可能表現出了什麽，因為含情脈脈地凝視著萊克斯的卡爾若有所覺地擡頭望了他一眼，給了他一不明所以但透著安撫意味的微笑。

萊克斯的長篇大論引發了一陣寂靜，連導致這個場面的托尼都沒有想到萊克斯竟然發表了一通簡短的演講。

但他幾乎只楞了一個瞬間，緊接著他就說：“你知道嗎，作為超人的朋友，我原諒你對他的嫉妒。”

“你認識超人？”布魯斯馬上問。

鋼鐵俠認識超人，托尼就是鋼鐵俠，那麽托尼當然認識超人。布魯斯這麽問，一半是想聽聽托尼的回答，一半是想看看卡爾的表情。

指望他為萊克斯的發言露出端倪是沒可能了，也許托尼對超人的看法能讓他有些不同。

“我認識很多超級英雄。”托尼含糊其辭地說，“超人，鋼鐵俠，美國隊長，浩克……還有變種人，我和他們的關系也不錯。”

卡爾笑起來：“澤維爾學院是我帶你去的，妮妮。查爾斯挺喜歡你的，戴兒姐姐和我一樣覺得你既討人厭又很可愛。”

“把討人厭刪掉。”

“我猜你刪不了了，那可是你的出廠設置。”卡爾的聲音裏含著笑。

“好吧，行，我知道你怎麽看我了。”托尼說，雙手抱胸，“那韋恩和盧瑟呢？你怎麽想？”

“呃……”卡爾左右看了看，像是拿不準情況。

“告訴他，蜜糖。”萊克斯說，“我也想知道你怎麽看我。”

“我們為什麽不從布魯西開始呢？”卡爾提議道。

被點名的布魯斯一楞。

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他居然有了“卡爾就是超人”的猜想。

先不說卡爾和超人之間的距離可能有一個銀河系那麽遠，單憑卡爾和萊克斯在一起了這一點，布魯斯就能首先把“卡爾就是超人”的猜測排除在外。

萊克斯．盧瑟發自內心地痛恨超人，他是超人的頭號大敵。

他是個科學家，更是個商人和政客，這三個身份無論是哪一個都相當危險，能將這三個身份融為一體的人就更危險了。

那意味著他清楚人類的劣根性，他懂得人類社會運行的規則，並能靈活地運用它們。

而且他是最糟糕的那種敵人——萊克斯．盧瑟是可以被理解的。

最可怕的東西是不可被理解之物，對於未知的恐懼貫穿了人類的整個發展歷程。

第二可怕的東西則是可被理解之物，因為為了回避對於未知的恐懼，人們會無限地向著可被理解之物靠攏，即使他們清楚那可以被理解的東西會導致傷痛。

假設人們的面前有兩條路，一條路模糊不清，另一條路布滿了碎玻璃和朝上放置的尖刀，多數人都會選第二條路。

“韋恩？”萊克斯意味不明地念了一遍。

他盯著布魯斯，像是要透過那副皮囊看到對方的內裏，布魯斯沒吭聲，只是微笑著望了回去，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無形的對決。

“我很樂意聽聽。”布魯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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